皇后聽說黎雲要送她東西,以為是黎雲在低頭示好,面上的笑意愈發真實燦爛起來,催着要看。
她心想,黎雲反正也拿不出什麼好東西,她看了之後,正好當眾羞辱一番。
然而黎雲卻故作神秘地遮掩,說是此物寶貴,只有皇后見得。
皇后聽了有些不悅,但還是抵不過心中好奇,於是一番言語拉扯後,離座與黎雲一起到後花園去。
見皇后離席,宴會一下子喧鬧起來,世家小姐們你來我往地竊竊交談着。
「我聽說皇后與那位雲公主素來不和,怎麼今日瞧着,兩人的感情很是不錯?」
「面上和睦罷了,皇后剛才那番話,聽着是關切。實際上啊,句句誅心。」
「可不是,傅將軍回來時那副模樣,全京城都看到了,儼然是命不久矣。雲公主嫁過去,能有什麼好日子?偏偏皇后句句不離傅將軍,是故意戳雲公主心窩子呢。」
「可方才雲公主不是說,傅將軍已大好了嗎?」
「言語虛實、真真假假,誰又弄得清呢?我瞧着皇上的態度曖昧不清,不見得就……」
「好姐姐,切莫再說,這些可不是我們能議論的。」
「咳……皇后娘娘宮中的點心做得不錯,香甜軟糯,又有回甘,妹妹嘗嘗?」
「啊嗚……嗯!好吃……」
與殿中的熱鬧相比,後花園冷清了許多。
「雲妹妹替我備了什麼?」皇后屏退了無關左右,只留下一個心腹女使在身邊。
四下無人,她也懶得再演什麼姊妹情深,神情倨傲而得意地看着黎雲。
哼,總喜歡擺出副柔順無辜的模樣,她看了就討厭。
等黎雲把東西拿出來,她一定要狠狠地摔在地上,再碾上幾腳。就不信,那時候黎雲還能裝得雲淡風輕。
然而她眼中柔順無辜的黎雲卻突然勾起個狡黠的笑,笑意不到眼底,看着有些滲人。
「皇后娘娘,黎雲這廂有禮了。」
聽着黎雲這沒頭沒腦的一句話,皇后沒由來打了個寒顫。未等她反應過來,臉上就已挨了一巴掌, 火辣辣地疼。
「啪。」
脆響回蕩在因為冬日繁花盡落而顯得有些空曠、單調的後花園裡。
「你!」
皇后不可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臉,怒氣沖沖地指着黎雲,身體激動得發抖。
黎雲笑着甩了甩手,氣定神閑道:「皇后娘娘莫要動氣,氣老了,可就不好看了。」
她臉上從容不迫,料定了對方不能拿她怎麼樣的神情讓皇后更氣惱了。
皇后最討厭黎雲這樣看她,表面上恭恭敬敬的,眼底卻是目空一切的高傲。每當黎雲露出這種眼神,皇后就覺得自己在她眼中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和丑角。
血氣上涌,皇后不管不顧地就要衝上去,和黎雲撕扯在一起。好在她身邊的女使終於回了神,上前制止道:「娘娘不可。」
黎雲還要挑釁:「娘娘好狼狽呀,從前本公主總愛讓着你。沒想到真動起手來,娘娘紙糊的老虎似的,一戳一個窟窿,好沒意思。」
「黎雲!你敢這麼對我!」皇后還掙扎着要撲上來,卻被女使牢牢控住了。
皇后的理智被怒火燒沒了,女使卻還明白,萬萬不能讓兩人在宮中打起來。外面殿中還坐着那麼多人,若是傳出去,娘娘和公主最多也就是被斥責兩聲、罰個禁閉,落到她頭上,必然是要掉腦袋的。
皇后一時掙脫不開,惱紅了眼,嚷道:「我可是當朝皇后,掌管六宮。我爹爹、我爹爹是大梁的上將軍!黎雲!你敢這麼對我!我要讓爹爹砍了你的腦袋……」
這話卻是蠢極了,若不是家世顯赫,怎麼也輪不到林氏來當這個皇后。黎雲心中暗笑,嘴上道:「皇后娘娘平日里說的都是這些昏話?既是一朝之後,就當樁樁為皇帝考慮,件件為皇帝着想。你張口閉口林將軍、林將軍的,皇兄聽了,怕是會與娘娘生了嫌隙。」
女使聽了,更為惶恐,也顧不上僭越,伸手捂住了皇后的嘴。
「娘娘、娘娘!這可是犯上的罪,不可再說了。」她又看向黎雲,問道:「公主要如何?」
身邊倒跟了個聰明的,黎雲也不欲繼續敲打,順勢道:「本公主年紀大了,耐性不好。皇后娘娘卻總來煩我,這才惹我不悅。還請娘娘此後都改了吧?」
她爽也爽完了,此事鬧大不好收場,所以點到即止。
言罷,也不顧皇后憤恨得要吃人的眼神,轉身走了。
回到宴上,皇后沒再露面,黎雲神情自然地同其他人談笑了一會兒,不許久,就有宮女來稱皇后乏了,請諸位自便。設宴之人不在,大家也不久坐,逐漸便散開了。
禁軍護送着回了府,黎雲感到有些乏了,心情卻不錯。
同皇宮一比,將軍府也變得可愛起來。雖然有重兵看守着,但至少在府中,她的行事是自由的,不用每日同宮中那些姐姐妹妹們虛與委蛇。
黎雲深知自己一直有顆嚮往自由的心。
她想着,若是此番能活下來,就求皇兄一個恩典,放她去外面看一看廣闊天地。
不過,現在想這些為時尚早,還是要以救治傅將軍為緊要。
行至殿外,遠遠便瞧見丁指揮使候在院中。
「丁指揮使,辛苦你了。」出聲謝過,黎雲湊近了些,用只有兩人才聽得見的音量問道:「傅將軍可好?」
丁指揮使頷首,也低聲道:「公主走後我就在此處守着,未見任何人靠近殿中。」
黎雲放下心來,剛走幾步,又被叫住。
「公主。」
「怎麼?」
丁指揮使撓了撓頭,神色竟有些靦腆,他道:「屬下單名一個洵字。公主喚我丁洵便是。」
「丁洵?」黎雲偏了偏頭,覺得有些不妥,改口道:「丁大哥。」
丁洵聽了,有些紅了臉,落荒而逃般地告辭了。黎雲也沒放在心上,徑直進屋了。
她沒發現的是,一個守門侍衛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,不知在想些什麼。
「唔嗯,累死我了。」仗着沒人看見,黎雲絲毫不顧及形象地伸了個懶腰。
若是往日,她定要早早歇息的。
但她早晨走得匆忙,故而今日還沒給傅邯換藥。
「咚。」
內殿里突然響起了重物落地的聲音,黎雲驚得一顫,腦海中一剎那閃過的念頭卻是:
傅邯睡掉床了?
繼而想的是:
可別把包紮好的傷口摔崩了。
甩了甩腦袋,丟掉那些跳脫的猜測,黎雲手中攥了個矮凳,小心翼翼地向寢殿挪去。
「傅將軍?」
日已西沉,寢殿里漆黑一片,只一盞桐油燈發出昏暗的光。
離得遠遠的,黎雲隱約看見有個人影側坐在榻上。
鬼嗎?
傅將軍死了?
靈魂出竅了?
「……誰?」黎雲抖着嗓子問,腳下硬是倔強地又往前挪了兩步。
待看清那身纏紗布,挺拔坐着,正黑瞳炯炯望向自己的人後,黎雲訝異地瞪圓了眼。
「傅將軍,你醒了?」
黎雲隨她母親一副好相貌,五官明媚精緻,一雙杏眼清純無辜,中和了那份艷美,讓她顯出幾分嬌憨之氣。
原來是這樣一個姑娘嗎?
這些日子黎雲幾乎一直伴在傅邯床邊,時時照顧,每次清醒時,傅邯總能在身邊發現她的身影,不知不覺間,已習慣了她在身旁。
然而今日他數次醒來,寢殿里都感受不到除自己之外的,她的氣息。
傅邯罕見地有些慌亂。
是出意外了?
還是……棄他而去了?
傅邯是個腦袋清醒的成年人,他知道自己傷得有多嚴重,也明白不會有女子甘願陪伴在一個廢物身邊。他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。
但當他發現自己似乎真的被拋下時,心中升騰起的卻是難言的暴戾與不甘。
她曾那樣輕柔地握住他的手。
怎麼可以就這樣離開他?
傍晚,長明的桐油燈並不明亮地照耀着。
傅邯強撐着身體,在寢殿里逡巡了一圈……什麼也沒有。
被紗布纏住的傷口因為他的舉動崩裂開來,疼痛一下強過一下地刺激着他的神經。
精疲力竭地靠坐在床上,傅邯在無聲中醞釀著風暴。
突然,外殿響起女子有些嬌氣的聲音,嘟嘟囔囔地聽不清楚,像是在抱怨撒嬌一般。
故意掃落手邊的茶盞,她便像只被餌食引誘的兔子,懵懵懂懂地探了進來。
只一眼,傅邯胸中狂暴如疾風般的情緒瞬間消弭,他有許多話要說,唇瓣翕動,吐露出的卻只平淡一問:「在下傅邯,敢問姑娘芳名?」